羽·黯月之翼 第八章 夜莺-《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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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他心里巨震,定定地看着这个鲛人女子。

    “如果是自己选择成为傀儡的话,那……那我也就不再是个傀儡了啊……不是么?主人?”垂死的鲛人微笑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让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然后……把我安葬在大海里……这是我的愿望,主人,您、您听见了么?”

    “听……听见了!”羲铮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颤栗,他握住了她冰冷枯槁的双手,凝视着她逐渐沉睡的面容,哽咽,“我会完成你的愿望,凝。”

    “呵……”苍老的鲛人女子终于彻底合起了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身体已经陷入了濒死前的休克中。钢铁一样的军人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只剩下一半的比翼鸟在血和火的大海上继续飞翔,孤独的倒影映照在漆黑的海面上,如同一个找不到归途的幽灵。

    沧流历九百六十二年十二月初七,西海战局突发逆转。

    沧流帝国深夜发动了突袭,全面反攻。空桑西海远征军在主帅白墨宸缺席的情况下,由副帅玄珉指挥仓促应战,凭借绝对优势的兵力逐渐扳回了被动的局面。而此刻,在火力掩护之下,载着神之手的冰锥已然穿过空桑的封锁线悄然远去。

    完成了既定目标,沧流军队开始逐步后撤,放弃了津渡海峡退回本岛。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就在那一刻,羲铮少将驾驶比翼鸟撕破防线,尖刀突入,奇袭敌后,居然一举将空桑旗舰击沉!旗舰里中层军官死伤殆尽,连副帅玄珉被当场炸成了重伤。空桑军队群龙无首,最后一夜溃退三百里,被沧流军队逼回了怒海以西。

    当太阳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整个西海折射出了血一样的光芒。长达数百里的海面上漂满了鲜血和残肢,如同修罗炼狱。

    那一战之后,羲铮少将因为突出的战绩获得了元老院的高度嘉奖,直接被提拔为征天军团的总负责,统领九天九部,掌握了帝国三分之一的兵力,成为军队里仅次于巫彭元帅的第二号人物。

    最重要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作为征天军团的统帅,他将负责培训织莺留下的神之手,那些隶属于“水”和“空”的两类孩子。那些神奇的孩子将会令那些废弃多年的机械重新焕发出巨大的破坏力。

    一个崭新的、令天地震慑的征天军团,即将诞生。整个云荒的命运也即将从此刻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深蓝,深蓝……还是深蓝。

    在一望无际的海底里航行,就如掉落在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织莺独自坐在深深地海里,听着潜流呼啸的声音,长路漫漫,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舱里,身边的架子上那只永远不会休息和睡眠的夜莺在看着她,不时地梳理着羽毛,发出柔和美妙的声音,似乎在给她打消旅途的寂寞。

    “有很多话,我自己从未说出口,但都藏在小莺的身体里。”

    她想起了望舒的话,心底忽然有了一阵微妙的悸动。念头一起,她开始有了隐约的不安和好奇,流逝的时间开始显得分外的漫长,令人如坐针毡----终于,在坚持了两个时辰后,她终于屈服了。

    她看着那只鸟儿澄澈如宝石的眼睛,试探着开口问:“你好?”

    听到终于有人对自己开口说话,夜莺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在架子上跳跃着,兴高采烈地回答:“你好!”

    她忍不住笑了,问:“你是谁?”

    夜莺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小莺。”

    这大概是望舒为它设定的标准答案。不过,看到得意洋洋的鸟儿,织莺忽然想再刁难一下它,便又问了一句:“小莺是谁?”

    夜莺毫不犹豫地回答:“小莺是望舒做出来送给织莺的生日礼物!喜欢不?”

    “喜欢。”织莺忍不住唇角含笑----果然,望舒这件礼物很有意思。它的智慧和互动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如望舒所说,在如此漫长的旅途里,将会给自己带来不少的乐趣。

    听到她的回答,夜莺又开心地跳跃了一下,说:“一定要喜欢啊!”

    虽然只是一只机械鸟发出的机械的回答,却居然令她心里微微暖了一下。织莺看着架子上用来做摆设的食盘和水盘,试探地问:“你饿不饿?”

    “不饿,”夜莺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只要能看着织莺,就不觉得饿!”

    “……”这句话的语气显然令她想起了某一个人,织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那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它乌黑的眼睛。停顿了片刻,她忽然起了一种残忍的念头,抬头看着那只活泼的夜莺,开口:“你不是活的,对吧?你不是一只真的夜莺,对不对?”

    她问得残忍而直接,然而夜莺卡了一下,眼睛咕噜噜一转,却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不是!我是机械做的!”

    “机械做的?”她反问。

    “是啊!”夜莺眨了眨眼睛,回答得出人意料:“我和望舒一样都是机械做的。我们又聪明又天才,从不说谎从不背叛,而且还永远不会生病!----怎么样,你们羡慕吧?”

    她不禁哑然失笑,喃喃:“笨蛋。”

    ----原来,那个少年将这些从未说过的话都藏在鸟儿小小的躯壳里。他在告诉她,即便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并未因此绝望,他依旧相信自己,并以此为傲。

    然而,显然误以为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夜莺咕噜了一声:“你才是笨蛋呢!”

    “啊?”她忍不住蹙眉,苦笑,“望舒怎么把这句话也教给你了?”

    显然这句话也不在夜莺所能应对的记忆范围里,它眨了眨眼睛,只能随便从记得的那六百二十七句里面挑选一句,朗朗回答:“看吧,总有一天,那些人所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折磨,我一定会千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那句话令织莺瞬地变了脸色。

    报复?在那个少年看似明朗澄澈的眼神深处,居然刻着这样两个字!

    织莺忍不住站起来,扑向了船舱里唯一的一扇圆形密闭窗,望向南方----那里是一片漆黑,深深的海水屏蔽了一切,包括颜色和光线,令她那个遥远的故国沉浸在一片浓重的暗影里,再也无法看到。

    不知道为何,那一瞬,她心里忽然泛起了某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从棋盘洲往北,海的颜色越来越深,海面也越来越平静。在进入苍茫海海域后,极寒让大海不再具有生机,成为凝固的乐章。

    在北方的北方,冰封的大海深处,有一处叫做从极渊的地方。那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和南方碧落海底鬼神渊的地火熔岩正好形成云荒的阴阳两极----没有人到达、没有飞鸟飞过,甚至,连水下都不曾有一条游弋的鱼类。

    这是天地间最寒冷的地方,荒芜而寂静的不毛之地。

    海面上,一座座巨大的冰山随风飘浮,在冷月的映照下折射出清冷透彻的光辉,宛如琉璃世界,美不胜收----然而,在风里,忽然传来了一缕琴音。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长衣的美丽女子,盘膝坐在冰雪之上,手抚七弦琴,轻拢慢捻,弹奏出柔和婉转的美妙乐曲。她的面容安宁,丽色无双,全心全意地弹着。在她身侧,严寒开始消退,甚至那些猎猎割面的冷风都不敢吹来。

    那是海国的红衣女祭,暗鳕。

    在琴声里,她身后那一朵巨大的莲花轻轻颤抖了下,舒展开了最后一瓣。

    那是一朵玄冰龙莲,开在冰山雪海之上,其大如轮,层叠重瓣,居然足足有一百瓣之多。盛开后足足有一丈的直径,花瓣如玉,花心如纯金,在开放的瞬间散发出千万道光芒,简直如同一轮皎月在大海上升起!

    在花开的那一瞬,琴声停止了。

    暗鳕蓦然抬起头,脸上长年来的淡漠平静一扫而空,再也难以掩饰喜悦----她忽然抬起手,将七弦琴在地上砸得粉碎!琴匣里掉落出一个小小的玉壶,那是她在主动要求来到从极冰渊时私自偷偷带过来的。

    她飞快地回过身,奔到了玄冰龙莲之下,将玉壶举起----就在那一瞬间,那一轮皎月的光芒收敛了,犹如月圆则亏,凋谢在一瞬间。巨大的莲花在绽放了一瞬之后旋即枯萎,一片一片,在从极渊的冷风里飘落,如同冰雪一样消融,化成柔亮纯洁的水,滴落在大海深处,重新化为虚无。

    暗鳕颤栗着,跪在冰上,双手将玉壶高高举起----她的动作非常快,非常准确,仿佛演练过千百次。一刻也不早一刻也不迟,当她刚刚将手举到那个位置,那一泓莲之水便一滴也不漏地倾入了壶中!

    她不敢呼吸,用颤抖的手迅速地盖上了盖子,将玉壶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那一刻,感觉全身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冰上,再也无法动上一动。

    是的……是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上百年来,她不惜远赴北海极寒之地,自愿成为龙冢的守护者,何尝是为了什么家国什么民族?她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么----为了那个人而等待这一朵花开,为了现在的这一刻,她不惜赌上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暗鳕抱着玉壶,壶里仿佛有一团光在转动,映照得玉壁隐隐透明----那是传说中的千年龙莲精华,能令喝下的人返老还童并延寿千年。她筋疲力尽地坐在冰雪上,丝毫不觉得寒冷,似是有些欣慰地想着什么,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脚下的冰面震动了一下。

    暗鳕一开始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从极冰渊是极其寒冷的地方,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活物抵达,冰层之厚犹如坚实的岩石,怎么可能忽然震动呢?

    但是不等她站起身,第二次震动随之而来。这一次更加的明显和强烈,脚下的冰面发出了清晰地断裂声,海国的红衣女祭失声惊呼,将玉壶紧紧抱在怀里,点足掠起,离开脚下的这一片冰面。

    在跃起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脚下的那座冰山猝然裂开!

    整个冰封的北苍茫海,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冰层下滚动,让整个海面上的冰壳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那条可怖的裂缝从西南方延伸而来,迅速往前蔓延,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割破了这个寂静的世界。

    这……这是怎么回事?海底发生了什么?海啸?火山?

    来不及等暗鳕在脑海里找到答案,她看到脚下那些万古不化的冰山纷纷裂开,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喀拉断裂声,缓缓沉入深色的大海。

    她抱着玉壶在半空,身形开始下落,却无处着脚,不得不腾出一只手虚空结了一个印,迅速念动了咒语,凭空里忽然出现一只雪白的巨大的飞鱼,托住了她的身形。

    暗鳕皱起了眉头,在半空里俯视着脚下的冰海。

    只是片刻,那一片凝固的冰海就改变了摸样。一道巨大的裂痕从西南方向延伸过来,闪电一样在厚厚的冰层上割裂出了一道口子,缝隙深处,隐约看得到一线深得发蓝的海水,静谧,宁静,神圣。

    “不会是龙冢出事情了吧?”她低声自语,再也忍不住轻拍飞鱼的鳃,呼啦一声从那条裂缝里潜入了海底。

    在这片冰封的海面之下,就是鲛人一族传说中的“龙冢”所在。巨大骸骨整齐地散布在海底,那些龙在死去时都将头朝向了同一个地方:供奉着纯青琉璃如意珠的神龛。

    和天地间那些普通生灵不同,龙族寿命无尽,并拥有“完全转生”的能力,每次更换的只是躯壳,却能够连绵不断的继承生生世世的力量和记忆。亘古以来,每一任的龙神都与如意珠形影不离,只有在濒死换形时才会将其暂时吐出,将自身精魂注入其中保存,等转生后便立即吞回体内,从而继承前一世的一切,将所有智慧和力量不断累积。

    此刻,这一世的龙神也已经到了万年寿命的尽头,苍老而衰弱,在从极渊底静静匍匐着。金鳞闪烁,躯体逶迤长达数百里,呼出的虚弱气息在水底回旋,仿佛一股股旋风。

    看到那一条静卧的龙,暗鳕低低松了一口气。

    龙神在这里等待“转生”的时间到来已经数百年,垂垂老矣。然而,就在那一刻,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垂死的龙神忽然睁开了眼睛!

    它眼神里掠过一丝光芒,口中吐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居然挣扎着撑起了即将崩溃的躯体,朝着一个方向奔去。一时间,巨大的身影在海底穿梭,激流暗涌,令水面上冻结的冰层全部轰然开裂。

    “龙神!”红衣女祭来不及多想,跟随着龙神,在海里连声呼喊,“您……您怎么了?您要去哪里?”

    就在同一瞬间,龙神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海里飞速掠向了西南角,一个踉跄,撞上了海底巨大的沟壑。刹那间巨浪如涌,天翻地覆,暗鳕在急流中几乎无法站稳身体----龙神……龙神到底要做什么?转生的关键时刻,它居然离开了龙冢!

    它究竟做什么,要奔向何方?

    仿佛生命里仅剩的那一点点力量也被消耗殆尽,蛟龙在游出一百多里后速度逐渐放缓,颓然落向海床。它抬起了利爪,在海底向前探出,凝聚了最后的所有力气一挥,撕裂了整个海底----海底的岩石发出了喀拉的可怖裂响,五道深不见底的裂痕迅速往前蔓延。

    在裂痕里,居然涌现出了血红色的岩浆!

    一瞬间,仿佛一条火龙在海底腾起,海面冰层被迅速融化,一道红光向着西南方蔓延了出去,正好逆着那一道延展的裂缝的方向。

    迅速往前蔓延的裂缝戛然而止,涌出的岩浆也瞬间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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