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 第十一章 霸王别姬-《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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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不像白帅,一把年纪了,哪还有怜香惜玉的力气?”宰辅咳嗽了几声,“人老了,最爱惜的便是自己这把老骨头。酒多伤身,醉后乱性,这些,老臣都是不敢的。”

    “是么?”白帝眼里泛起了一丝阴冷的微笑,“那么说来,今日朕就算倾尽天下,也要请出一位能人出来,好好的劝宰辅喝酒了。”

    不等再说什么,白帝忽地抬起手,击掌:“传!”

    那一声“传”被侍立在外的内侍们一层层地传出去,萦绕在梁间,在深远的宫殿内激起了重重的回音----当最后一声“传”消失的时候,传来了帘幕被一层层拂开的声音,裙裾悉数地拖拽过玉石地面。有人应声而入。

    乌云聚拢,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廊上宫灯第次点燃。

    如幻的光影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美人捧着一坛酒,从远处盈盈而来,脚步轻叩在廊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声响。她走过来,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帷幕行礼,看到外面的廊下一列排着几十颗新斩下的美人头颅时,全身猛然一震,僵在了那里。

    “可别吓到了美人----快里来吧!”白帝拍案大笑,转过身看着宰辅,“最好的酒,最极品的美人。这次如果宰辅还不给面子,只怕朕和墨宸都要伤心的呀!”

    说到最后一句时,左右宫女卷起了帘子。

    夜色里,只见一个高挑轻盈的美人站在廊下,脚边簇拥着十几个美人的头颅,血腥满地。那个新来的美人垂下头看着那些惨死的女子片刻,眼睛里压抑着雪亮的光芒。

    在帘子卷起的瞬间,空旷的大殿内只听“啪”地一声,酒杯从对面人的手里跌落。白墨宸全身一震,忽然间失控地长身站起,脸色刹那苍白。

    ----是她!怎么会是她!

    夜来……夜来她不是应该早已在去往云隐山庄的路上了么?为什么还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沿途护送的十二铁卫出了纰漏?还是帝君采取了什么秘密的行动?难道此刻,他的家人已经全部落入了白帝的掌控?!

    一瞬间万种焦虑猜测涌上心头,让一直沉默隐忍的人变了脸色。

    新来的美人却款款走入,敛襟行礼:“夜来有幸得见天颜。”

    “不必多礼,”白帝大笑起来,挥手,“来来,殷仙子,快来给宰辅斟满此杯!”

    殷夜来没有看白墨宸一眼,只是应声上前给宰辅倒酒。她的举止落落大方,手极其稳定,一倾而入,那酒水竟沿着杯口齐平,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宰辅,如何?”白帝施施然说了一句,“朕派出了殷仙子来劝酒,面子够大了吧?----这一杯,喝还是不喝呢?”

    宰辅看着面前斟满的酒杯,枯瘦的脸上掠过一丝笑,看了一眼坐在左首的人。

    白墨宸再也沉不住气,一掌拍在案上。他身边的窅娘低低“啊”了一声,伸手怯怯地扯住了身边军人的衣袖,似是在劝阻仔不能如此冲动。身侧军人的目光令人有一种刀锋过体的寒意,然而宰辅并不曾为这种目光所动,口里只笑道:“帝君不是为难老臣么?老臣这把骨头,再喝下去可就要完了。”

    “哦?”白帝笑了笑,击掌,断然道,“来人!”

    门外有刀斧手应声而入,按刀上前,直奔殷夜来而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又齐齐一震,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坐在帝君右侧的白墨宸已经抬起了身体,半身站起,全身肌肉绷紧,仿佛一头即将搏杀猎物的猛虎。

    如果再前进一步,只怕会立刻血溅三步吧?

    宰辅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眼里涌动着奇特的光,手指抚摸着水烟筒,抬头看了一眼屋里某处暗角----那里,似有人默默对他点了一下头。

    是的,该下手了……只要白墨宸一动手,这个局立刻可以发动!

    然而就在气氛一触即发时,却听白帝在上首笑了一声:“怎么还站着?快把这里的瓶瓶罐罐酒坛子都给朕撤下去,去血迹抹干净----仙子驾临,可不能脏了玉趾。”

    白墨宸和宰辅齐齐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帝君今日,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

    “……”看到那些佩刀的侍从只是上来抹去了血迹,白墨宸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重新坐了回去。等他坐下时,窅娘止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她清楚地看到,在他挪开手后,面前硬木的案几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窅娘战栗地拉住了白墨宸的袖子,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会怎样收场。然而白墨宸已经没有心思再顾及她的感受,眼神一瞬不瞬地只盯在殿中的女子身上。

    白帝笑了一笑,对殷夜来道:“来,仙子也该敬白帅一杯。”

    “是,”殷夜来并不推辞,只是用纤纤十指捧起金杯,走到他面前,微笑,“白帅请。”

    白墨宸没有动,无言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法琢磨的女人。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修罗场、走多了生死路,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无所畏惧。然而如今,她只这样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用说,他就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恐惧瞬间就将自己包围。

    帝君……难道都知道了么?她和他的家人,是否都已经落入了对方手上?

    寂静的光华殿里,两人只是这样僵持了片刻。沉默中,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似乎在天的另一头滚滚而来,轰的一声击在头顶上。

    “啪!”那一瞬,白墨宸再也忍不住,忽地一抬手,把那杯酒打到了地上!

    “啊?!”窅娘吃了一惊,失声惊呼。

    白墨宸一把抓住殷夜来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侧,殷夜来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微微惊呼了一声,一个踉跄跌到了他的怀里,旋即感到那只铁一样的手将她拢进臂弯中。她愕然抬头,发现那个一直沉稳如山岳的男人眼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终究还是无法继续忍下去。

    “帝君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白墨宸长身站起,直视着居中位置上的白帝,语气克制而冰冷,“帝君派人将夜来抓入内宫,是想说明臣的一切均在帝君股掌之间,是么?”

    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诘问,白帝却神色不动:“墨宸,你怎么会把朕或成是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呢?----你问问殷仙子,是不是她自愿进宫来的?朕可有强迫半分?”

    白墨宸微微一怔,却听殷夜来回答:“不错。”

    什么?他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身边的女子----她是自愿回来的?那么说来,他们的父母应该安然无事了?可是,她为什么又要自投罗网?

    殷夜来叹了口气,在他耳畔轻轻的说了一句:“我……看到了你的信。”

    他猛然一震,愕然看着她:“信?”

    怎么会?临别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给她留书!那个匣子里只有一双他儿时穿的布鞋,一份丹书、一本帐簿和一把光剑而已----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居然让她居然看到了所谓的“信”?那一封信里到底又都说了什么,能让她这样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这里?

    这是一场阴谋,还是……

    他脑子里迅速掠过种种揣测。然而,看到身侧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眸,忽然间,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平息了。是的,此时此刻,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是为了他而回来的,就是光凭这一点,一切都已经有了最终的答案。

    “你不该回来的。”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她笑了一笑,轻声,“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墨宸,”白帝抚掌大笑,“你享有如此艳福,真是令朕羡慕不已啊!”

    白墨宸看了看殷夜来,又转头看着高座上的帝君,目光缓缓变幻,从袖中掏出了那一枚象征着无上兵权的虎符,手指忽然一松。“当”的一声,沉重的青铜令符坠落在帝君案头的金盘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重响。

    “……”殿上所有人都齐齐一震。

    “请帝君收回兵权罢!”白墨宸的声音凝重而低沉:“墨宸甘愿做回一介平民,从此解甲归田,终身不入帝都。帝君可满意?”

    白帝拿起那枚虎符,和自己手里的另一枚合在一起,只听咔的一声响,两枚虎符完整吻合,脊上那十二个字清晰浮现----那是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重器,天下军权的象征,不逊色于象征皇权的皇天神戒。

    然而,这个手握天下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放开了它!

    “没想到你还真弃权势如鄙履。”白帝眼里却掠过一丝不悦,冷笑,“朕还真的没说错,你终究会在女人上面吃大亏----可真不像一个做大事的男人!”

    白墨宸只是淡淡:“让帝君失望了。”

    宰辅在一旁静默地抽着水烟,看了一眼虎符,又看了一眼白墨宸,眼神变幻不定。在这瞬息万变、危机四段的深宫里,今日这个对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连他心里也没有底----但无论如何,赢家不会是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如果朕只是想要虎符,任何留你到今日?”白帝冷笑了一声,“墨宸,朕只是爱惜你一代将才,希望你继续执掌大军,替朕打下这万世江山!”

    “万世江山?”空桑元帅叹了口气,“撤军西海,挑起内战,引狼入室----帝君是非要逼着臣做万世罪人么?”

    “什么罪人不罪人?后世均以成败论英雄!等朕百年之后,一切还不是你的?”白帝一撑拍在桌上,不容争辩,“权柄这个东西,拿到的时候固然需要付出代价,交出来时,难道轻松一句‘不要了’就可以了结一切?”

    这句话说得露骨,不啻是撕开了脸面。

    殷夜来微微一震,抬头看了白墨宸一眼----他已经为她妥协了第一次,如今,还会为她屈服第二次么?让他放弃兵权,可以;让他违背原则发动内战,他肯么?

    “拿回去!”白帝一扬手,将那一半虎符扔到了脚下,“只要你捡起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还是空桑千军万马的统帅!否则……”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宰辅看得气氛又有些紧张,笑着打了个圆场,“今日好容易能见到殷仙子,微臣实在非常想欣赏那绝世歌舞。”

    “哦……”白帝语气里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语意双关,“其实朕也私心盼望已久,只是碍着墨宸的面子,一直不好劳仙子芳驾入宫。”

    帝君的目光微微扫过来,殷夜来不自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白帝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听说仙子是中州人,以前在戏班里也是红极一时的头牌,想必擅长歌舞----那,今日朕就点一出中州人的戏吧!”

    “戏?”殷夜来有些意外,“请问帝君想看哪出?”

    白帝端起了一杯酒,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朕听说,你们中州人有一场有名的戏,叫做《霸王别姬》----是不是?”

    霸王别姬?此语一出,满殿的人都不易察觉的震了一震。殷夜来下意识的看向白墨宸,却看到空桑元帅也正在注视着她----是的,这是敲山震虎。

    “乐帅!乐帅呢?”白帝却在拍案,“奏乐!伴唱!”

    帝都京城内云集了天下一流的艺人,然而空桑下令禁止流传中州戏曲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王宫中会唱中州人戏也少,殿下的那一班优伶相互商议了半日,只有一个伶人怯怯地站出来,说自己会西楚霸王那一段,但调子不大熟。

    “也罢了,”殷夜来微笑,“跟着我的调子来就是。”

    她整衣来到了殿堂中间,对着殿上的白帝微微一礼:“启禀帝君:霸王别姬中有一段乃是剑舞,宫中不可携兵上殿,且让夜来以簪代剑。”

    她抬起手,抽下了挽发的金簪,一头乌发如瀑布瞬间垂落,艳惊四座。

    “好!”白帝看得出神,不自禁地鼓掌。

    在她拔下簪子的那一瞬,端坐着的白墨宸震了一震----那支簪子!那支殷红如血的簪子,难道不是用那一支他赠予的珊瑚琢成的么?

    殷夜来在第一声拨弦里凝聚了全身的精神气,盈盈站定,摆了一个起手的姿势。

    那一瞬,满殿屏息,光华满座。

    丝竹悠扬而起的时候,殷夜来随之起舞。她舞得很轻盈,似乎完全没有被眼前这沉重的气氛压倒,也没有感受到自己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裙裾在华丽的、染满了美人鲜血的殿堂上飞扬而起,宛如一朵旋舞着盛开的花。

    白帝坐在最高处的金座上远远望着,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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