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 第九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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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阴天,偶有小雨,满城都有些落寞萧瑟,和昨日在海皇祭狂欢气息迥异。时近中午,当慕容隽带着人赶到魁元馆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
那间面馆门口挤满了老食客,那些贫苦的中州人在清晨来的时候发现这家老店开着门,里面的灶台却一片灰冷,根本没有生火开饭的迹象。他们喊了几声,没人回答,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安大娘今日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早起----然而等中午前来还发现店里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惊诧起来。
“怎么回事?昨天还在好好的开着呢,怎么一夕之间就不见人了?”
“这店生意火爆,没道理忽然间扔下来就不要了呀----莫非外头欠债了?”
“不大像吧……安大娘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娃儿,又没花钱的地方,哪里会欠债?”
“那为什么忽然间一家子说走就走了?莫非是有什么横祸,被灭门了?!”
“胡说!这一家孤儿寡妇的,怎么会惹来灭门?”
慕容隽穿着便服杂在人群里,听着那些苦力们的议论,眉头紧紧蹙起----昨天白墨宸才带着殷夜来来过了里里一趟,第二天这家店的一家人就立刻离开了。
这其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关联吧?
他默然想着,走进门去在内外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州贫民的家,里头的东西都是低格低廉的旧货,箱笼都开站着,却没有抢掠挣扎的痕迹,显然是一家人仓促之间自行连夜离开的。
他不便久留,只是草草地看了一圈,就准备离开。
在一转身的刹那,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间他在窗前站住身,转过头看着灶头的一尊佛像----那是中州人信奉的观世音菩萨像,被供奉在灶上一个凹进去的小龛里,下面贴着一张红纸,因为常年被烟熏,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中州贫民家里常见的景象,然而他却蓦然一震,用手指擦了擦上面的烟灰,凑了过去细看。那一瞬,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叶城城主嘴里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如遇雷击,身体猛然晃了一晃。
“公子?”东方清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怎么了?”
慕容隽长久地沉默,眼睛从那张红纸上移开,低声:“没什么,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小店,转身离开,再不停留。
在他离开后,店门口还是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们,灶台灰冷,冬日的冷风从窗户间隙吹入,拂龛上贴着的红纸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簌簌地响,上面被抹过的地方露出了清晰的字迹----
“祈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全家安康,百病不生。
“信女安徐氏携长女安堇然、次女安心、长子安康谨立。”
长女安堇然!那五个字,如同烈火一样灼烧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一切都明白报。慕容隽疾步走出八井坊,,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块大石压上来,令他透不出气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十年来,堇然的一家人居然不曾远离,而是一直隐姓埋名地居住在这个叶城里!可是。为何他当年上天入地的搜寻,也杳无踪影?
一定是白墨宸做的吧?这天下,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般的能耐!
这十几年的交锋里,自己似乎处处都落了下风吧?
慕容隽在街上疾走,脸色苍白,眼里隐约有闪电一样的亮光,指甲在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已经十年了,有些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今天下午,在这个简陋的小店里看到“安堇然”三个字的时候,昔年的一切又被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多少的不甘、愤怒和憎恨在胸臆中重新熊熊燃起,竟让本以为已经心沉如水的他止不住地想对天大叫出声来----白墨宸……白墨宸!当年你乘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了堇然,如今又一夜之间将她的家人全数带走,你,到底又想怎样?
那一瞬,仿佛有极其不详的直觉涌上心头,让他脸色忽然死去一样苍白。
“快,去星海云庭非花阁!”他翻身上马,吩咐手下,心急如焚地奔了出去----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提醒:快……要快!否则,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星海云庭也是一片慌乱,所有的清倌人、红姑娘都不接客了,簇拥在非花阁的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非花阁:房里的一切都不见了:字画、琴棋、珠宝、衣衫,甚至连架子上的白鹦鹉雪衣和那一张沉香木的大床,全都一夜之间消失了。
整个房间仿佛成了一个空洞雪白的纸盒子,一无所有。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隽推开人群走上楼来,只看得一眼,只觉得当胸受了一拳,几乎透不过气来----毕竟还是晚了一步么?他才刚刚发觉到她一家人的下落,那个男人就已经把她连夜带走了,带去了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
白墨宸……你是不是想要我们毕生再也不能相见?
胸臆间忽然涌上了无穷无尽的烦躁和绝望,平日安详克制的叶城城主再也忍不住,忽然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怒吼。
“城主?”东方清看得他惨白的脸色,心里担忧,“怎么了?”
“我……”手上流出血来,刺痛令人清醒。慕容隽这才换过一口气来,喃喃,“我没事。”他转身看着星海云庭里的莺莺燕燕,声音不知不觉地严厉了起来:“殷仙子人呢?去了哪里!”
“不知道,昨晚就没见她,一早起来整个房间就搬空了。”旁边有艳妓嘀咕了一声,“真吓人……就是洗劫也不会没声没息啊!”
“是啊,”丫鬟指了指旁边一个捧着锦盒的乌衣小厮,“这位是玲珑阁来的小师傅,殷仙子在那儿订做了一支簪子,本说好了是今天结款的,结果东西送来人却不见了!”
“簪子?”慕容隽从那个小厮手里拿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盒子里放着一支金步摇,华美精致,钗头凤眼点着红宝石,凤嘴里衔站起一串流苏,是用上好的红珊瑚琢成的珠子,殷红欲滴,和金钗相映生辉,设计巧妙、线条简洁流畅,的确是殷夜来的风格。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就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纪念么?
和多年前堇然在海皇祭时瞬间从人世间蒸发一样,今日之后,叶城的花魁“殷夜来”会不会也就此消失?----而下一次,当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会是几年之后?又会是怎样的身份和姓名?他们,此生还有相见的机会么?
慕容隽拿着这支簪子沉吟,心乱如麻,灰冷绝望。耳边却听老鸨从楼下赶了上来,一叠声地道,“哎呀,是城主大人来了?快坐快坐……这群不知好歹的小妮子!居然没好好的招待城主!”
“没事,”慕容隽将那支簪子收入盒内,“我想知道殷仙子去了哪里?”
老鸨一拍大腿,诉苦:“哎,正要去和您禀告呢!殷仙子昨天夜里忽然离开的了,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慕容隽冷笑一声,心底忍不住一阵怒意涌起,“人是在你们星海云庭里丢的,你却来问我怎么办?按十二律,青楼里的乐籍女子是不能随便离开教坊的,殷仙子如今忽然消失不见,整个房子却被搬空了,你居然推说不知道?”
“天地良心!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弹她一根手指头啊!”老鸨哭天抢地起来,拍着桌子,“人家后台硬着呢,就是要拆了这个星海云庭,我也不敢说什么呀!”
慕容隽听得她话里有话,冷然问:“这么说来,你是知道的了?”
老鸨抹了抹眼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轻重,迟疑着点了点头,低声:“昨天……昨天白帅来了楼里,带了夜来出去,回来后二话不说,使命人将夜来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带走了----我也不敢说什么……人家伸一根小指头也能碾死我呀!”
果然是白墨宸!那一瞬,他的眼神里掠过雪亮的杀意。
好,不管你把堇然带去了哪里,如今既然你身在帝都、入了我布下的杀局,于公于私,我都要让你横尸帝都,有去无回!
他忍住了怒意,低声问:“她的贴身侍女呢?一起走了么?”
“春菀也不见了,”老鸨摇了摇头,“秋蝉倒没走……不过那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隽沉吟不语:既然白墨宸没有将这个丫头一起带走,那么证明她是个无关重要的局外人而已,只怕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要不要叫来问一下?”东方清在旁边低声问。
慕容隽点了点头,东方清正准备出去叫人找秋蝉,却听老鸨在一边怯怯道:“禀城主……秋蝉在中午时,已经被缇骑的老爷带走了。”
“缇骑?”慕容隽脸色微微一变,“缇骑来过?”
“是的呀!”老鸨又是畏惧又是伤心,擦着眼泪,“今儿中午不到,还没开门迎客呢,缇骑老爷就闯了进来,非要带夜来走,拦都拦不住!”
慕容隽听着,心在慢慢往下沉。
怪不得方才往群玉坊这边走的时候,沿途看到那么多朱衣的带刀缇骑,引得路人都纷纷注目----殷夜来名声虽盛,却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她失踪不过一夕,本不该牵动那么多的人。然而在她离开后不到半日,缇骑便已经兴帅动众的找上门来,显然事情非同小可。
“缇骑找殷仙子什么事?”他蹙眉。
“谁知道……谁敢问呀!”老鸨一甩手,又作势号啕起来,“天啊!我家供着一个殷仙子,可比供了一尊活菩萨还费心!----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呀……今年这么不顺!一个宝露是这样了,两个也是这样!”
慕容隽只听得心烦,拂袖转身,便要开门出去。然而在推开门的瞬间,忽然听到了楼下传来一片惊呼,似是无数的女子纷纷后退奔逃,中间夹着断续的哀吟。
“怎么回事?”他打开门,厉声,“谁在这里打人?”
话音未落,却和疾步上楼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愣了一下。
“城主?”
“大统领?”
慕容隽和都铎在楼梯口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到彼此。不过毕竟都是久经官场的人,双方立刻回过神来,相互抱拳问好,场面上的寒暄做得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片刻前两人曾经暗地里秘密分帐了一笔巨大的财富,有着不可告人的紧密联系。
“今天是什么风,竟把城主吹到这里来了?”都铎笑道。
“哪里哪里,在下是青楼常客,倒是大统领今日竟亲自来星海云庭,甚为少见啊。”慕容隽笑着看了一眼楼梯口,眼神不易觉察地微微一变:都铎后面带着一行如狼似虎的缇骑,当先两个人押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女,正准备拖上楼来。
慕容隽认得那是殷夜来的侍女秋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喔,让城主见笑了,”都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冷笑了一声,“这个贱婢死活不肯招出殷仙子的去处,只能将她拖回此处辨认一遍,再找几个人回去继续查问。”
慕容隽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女,忍不住出言道,“或许她真的不知道殷仙子的下落。”
“做侍女的会不知道自己主人的去处?”都铎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些吓得变了脸色的青楼女子和老鸨,冷笑,“既然这个丫头说不出什么,没奈何,只能将这些人都全部带回去----拷问了!不问出来不罢休。”
周围的女子尖叫起来,纷纷往外逃,却被门口的缇骑拦了回来。
“大统领何须动怒?”慕容隽叹了口气,侧过身附耳道,“我想殷仙子八成是被‘那个人’带走的+----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为难下人?”
都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慕容隽:“哦?城主倒是怜香惜玉之人。”
“倒不是怜香惜玉,”慕容隽摇了摇头,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除非是帝君下令,否则还不能动‘那个人’身边的女人----”
“呵,”都铎笑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放心,是时候了----这正是帝君的意思。”
“什么?”慕容隽猛然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时候了?难道那个“时候”已经猝不及防的到了?!
“你以为我吃饱凶撑的啊?会跑到这地方来为难一群女人?”都铎苦笑,摊开手来,“没奈何,早上帝君下了死命令是,让缇骑无论如何要邀请到殷仙子入宫献舞----否则,别让这些贱婢了,连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隽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低声音,“好端端的,帝君怎么会忽然邀请殷仙子入宫献舞?莫非是……”
“还是城主自己布的局呢?怎么忘了?”都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耳畔,低声,“白帅今早一入宫,立刻被帝君软禁起来了。两人一直谈不拢,气氛很紧张。时机正好,城主安排下的杀局若要发动,也就在这两天了!”
“啪,”慕容隽手一震,竟然将玉扇跌落在桌上。
那一瞬,他想到的不是权谋,不是争斗,而只有一个猛然醒悟过来的念头。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越来越响----原来那个人早已察觉自己即将陷入绝境,他之所以送走了堇然,竟是为了保护她!
一种不知道是刺痛还是欣慰的复杂情绪忽然涌上心头,让他听不见都铎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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