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 第八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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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居然是一片陌生的旷野!

    冬日的田野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朝阳映照在霜痕上,折射出一层璀璨淡然的光芒。田里的菜都已经被收割得差不多了,显得一片箫瑟----马车走的是小道,偏僻无人,只有远处的漠漠平林中依稀看得见几户人家。

    那是如此平凡的景象,然而殷夜来一瞬间竟看得出神。

    “仙子请小心,”然而,很快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关上了打开的窗扇,那是一个黑衣骑士,虽然身上没有穿着戎装,一举一动却是军人的身姿,“抱歉,白帅令,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这一路请您尽少露面,以免不测。”

    “目的地?”殷夜来愕然。

    “请您放心跟属下走,”铁衣卫首领低声禀告,“如今我们已经出了叶城,进入了望海郡境内----前面一百里外便是青水渡口,见过穆先生后,接下来我们便从水陆继续上路。”

    “穆先生?”殷夜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一直以来,她对于白墨宸的这个幕僚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抵触,甚至说是某种隐隐的反感和畏怖。这个青衣谋士身上带着黑暗的气息,多智近乎于妖,神秘而低调,隐藏于陋巷,从不亲自出面做什么。

    如今他居然亲自出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飞驰了多久,当日头升到正中的时候,在翻越了一座山峦后,马车忽然戛然而止。殷夜来在车里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判断一行人已经到了青水支流附近。然而,不等她探出头去观望,忽地听到了有人疾行而来,在车厢外齐齐行礼:“请仙子下车!”

    殷夜来披衣走下马车,在冷风里微微咳嗽了几声,四顾。

    这里是一个渡口,僻静无人,枯黄的芦苇在风里发出瑟瑟的声响,有北方飞来的大雁群居其中,偶尔发出长长的唳声----然而,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渡口上,却横着一只船,船头上有一个青衣中年文士迎风而立,须发飞扬,神清骨秀。

    “穆先生?”殷夜来低低惊呼。

    穆先生看得她来,立刻走下船头,长长一揖:“仙子好。”

    殷夜来淡淡回礼:“辛苦先生了。”

    “在下不辛苦,”穆先生的语气却意味深长,“白帅才辛苦。”

    “哦?”殷夜来秀眉微微一蹙,知道对方心机极深,暗自揣测着他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心念电转,耳边却听对方道:“时间不早,还请仙子上船。”

    殷夜来没有动,问:“到底要送我去哪里?”

    穆先生叹了口气:“近白帅吩咐,要送仙子去苍梧郡的云隐山庄。”

    “云隐山庄?”那一瞬间,仿佛笼罩了一个早上的迷雾忽然被拔开,她陡然明白了:原来,墨宸他是听从了清欢的提议,竟为了避开那个刺客余党的追杀,想把她送去云隐山庄?

    想通了这一层,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身边,护送这架马车的一共有十二人,个个黑色大氅,白色骏马,飒爽利落,眼眸如鹰隼----那,正是白帅最为倚重的十二铁衣卫!

    殷夜来微微一怔:难道墨宸把最精锐的人手都调拨过来了么?

    “既然如此,那墨宸为何不亲口告诉我这些安排?为何要连夜把我送来此处,一声都不告知?”说到这里,她猛然明白过来,苦笑了一声:“是的,我是和他签过契约的人,居然还多此一问,真是可笑。”

    穆先生沉默着,忽然在萧萧的风声里叹了口气----

    “仙子如果知道这些年来白帅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定然不会再说这种话。”

    殷夜来猛地一震,穆先生却没有多说,回身登上了船头,抬手示意:“请。”

    她随着他上了船,却见船舱里堆着箱笼,里面分门别类地放满了东西----一箱是她平日经常吃的药材和煎药工具,一箱是各式衣衫鞋袜,一箱是她平日所喜读的诗词古籍。每个箱笼上贴有条子,标记着里面放有的物件名称,有条不紊,一件件收拾得如此精致妥帖,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仓促完成。

    “白帅早就想过会有今日,”穆先生的语气意味深长,“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暗中准备了这条船,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殷夜来诧异。

    “就是他不得不让你离开的时候。”穆先生叹息着关上那一个个箱笼,“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所以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能让你在一夜之间人从世销声匿迹,去往云荒任何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殷夜来从箱子里捡起一把伞,脸色微微发白。

    这把精美的旧伞,是用价值连城的霞影绡裁成,乃是十年前慕容隽初见时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对她而言含意深远----白墨宸对她的过去早已了如指掌,但多年前却从不曾一语提及此事。然而在最后的分别时,他居然也不曾忘了帮她带上这件东西!

    虽然在黑暗里相伴十年,然而他们却并不曾相互交换过真正的想法----反而是在最后分别的那一霎,平生第一次,她感觉到了那个男人深广如大海的心。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穆先生抬起手,指向了舱里尚要关闭的门:“不过,白帅不止准备了这些。他给您准备的最重要的东西,就在这个船舱里面----”

    殷夜来微微地愕然,下意识地走向那道门,然后又忽然地停住了----那一瞬,仿佛是直觉到了什么,她的脸色瞬地变得苍白,身体猛烈地摇了一下,仿佛是要倒下去了。就在她停住的那一刻,舱门忽然打开了,一双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抚上了她的脸。

    那是一双枯槁如树皮的老妇人的手,也在激烈颤抖着。

    殷夜来睁大眼睛看着舱里的人,眼神因为过于震惊而显得虚无。她任凭盲眼老妇人那双手摸索着自己的脸庞,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只有眼角两道泪水溢出眼眶,长划而落。

    “大囡……是大囡么?”摸到了滚热的泪水,苍老的妇人猛然抱住了她,放声痛哭起来,“天见可怜,你没有死!你真的回来了!”

    殷夜来的身体开始渐渐发抖,止不住战栗,泪落如雨。“娘……”许久许久,在那个陌生而熟悉的怀抱里,她嗫嚅着,终于开口说出了十年未曾说的那一个称呼。

    “大囡……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谢天谢地!”老妇人抱紧了她,用力得几乎让人窒息,仿佛生怕失而复得的女儿在十年后再度消失。在她身后的那个船舱里,那一对十几岁的孩子依偎在一起,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眼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康儿!心儿!”老妇人低叱着,“快来见过你们的大姐姐!”

    两个孩子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磨磨蹭蹭地不敢上来。“快过来!”安大娘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扯过两个孩子,“快来,这是你们姐姐!”

    “姐姐?”两个孩子看着眼前美丽绝伦的女子,眼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一时间不敢上前,“姐姐……不是死了么?直的还活着?”

    “该思的崽子!”安大娘扯住安康打了一个爆栗子,怒骂。

    那孩子吃疼,登时使哭起来了,更加瑟缩着不敢上前。他的妹妹一贯看不起这个懒惰的哥哥,此刻却忍不住帮了他一把,不让母亲的第二个爆栗子落下来。

    一家人在一旁拉拉扯扯,又哭又笑地闹成了一团。殷夜来站在一边看着,想要出声劝阻,然而嘴唇动了动,喉咙似乎被堵塞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的,眼前这一家人是如此和谐亲切,水乳交融,而她站在这里,似乎半句话也插不上。

    十年。已经十年了。

    当朝思暮想的这一刻忽然出现在眼前时,一切却显得如此的陌生而遥远。到了现在,即便叩开了家门,又该怎样如少女时代一样投入母亲的怀抱撒娇?怎样训斥管教那一对早已不认识她的弟妹?

    已经陌生了。这世间,那里还有一去能回头的河流呢?

    她怔怔地想着,问:“娘,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安大娘愕然:“不是你在店里留了信,要我带着心儿和康儿来这个码头上等你的么?”

    “我留了信?”殷夜来一惊。

    “是啊,”安大娘老泪纵横,“其实昨天我虽然看不见,却忽然隐隐觉得我的孩子回来了,就在店里的某处!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昨天?”殷夜来喃喃,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白墨宸带自己去八井坊,的确是有深意的。

    “我不识字,又瞎了,根本看不了信。多亏了店里有位先生热心,帮我念了信,还带我们来了这里……”安大娘喃喃,摸索着,“他现在在么?”

    “娘,你是说阳春面?”安心眼尖,一指舱门外,“他就在那里!”

    青衣文士一直站在船头,默默地看着舱内骨肉重聚的那一幕,眼神复杂。

    “阳春面!”安心扑了过去,想要抱住这个常年住在店里劈柴的熟人,然而却扑了个空。穆先生再也不理后面一对小儿女的呼唤,转身离开,直接走向了船头,和十二铁衣卫的首领北战低声交代着,表情凝重。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北战似乎有些犹豫,然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殷夜来在一边看着这一行人背着自己商议着,只觉得心里越来越不安----墨宸素来行事利落洒脱,绝不是这般小心翼翼掩饰的人,此刻如此层层安排,定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暗示着此事关联重大。

    他为何要把贴身跟随的十二铁衣卫全数派来?

    为何要连夜将自己送走,仓促得不留余地?

    为何,甚至连隔绝了十年的亲人,都送回到了她的身边?----即便是为了让自己逃脱那些神秘的追杀,也不用做到如此地步吧?

    她再也忍不住,走过去问:“墨宸如今在哪里?”

    “白帅说,从此之后,他的行踪仙子不必再过问,而仙子的人生亦和他没有关联。”穆先生微微一礼,低声,“就当这十年间的事不曾发生。”

    “什么?”殷夜来一时愕然。

    “等护送仙子到了云隐山庄,安然度过一段时间,到了明年五月二十日,十二铁衣卫便会奉命返回军中,”穆先生肃然道,“从此仙子便是自由之身。叶城花魁殷夜来就此消失,您可以重新成为云隐山庄的主人,空桑的女剑圣安堇然!”

    她怔在了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空桑的女剑圣安堇然?那不是从少女时代就夭折了的梦么?

    “仙子难道不开心么?”穆先生看着她的表情,追问了一句,语气莫测。殷夜来说不出话,看着船下茫茫的流水,沉默了片刻,喃喃:“墨宸他……为什么忽然下这个决定?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穆先生不动声色,淡淡反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殷夜来一怔,忽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迎风沉默了片刻,穆先生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道:“既然仙子担心白帅,大可自行返回去看上一看,到时候便知晓一切----又何必在这里徒然猜测?”

    “返回?”殷夜来却蓦地一颤,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

    她眼里露出的那一抹恐惧,令穆先生眼里的光芒瞬地暗了下去。

    “原来仙子不肯为白帅而死。”他低叹一声,不再多说半句话,“那么,在下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愿仙子全家一路顺风。”

    殷夜来怔怔站在船尾,望着青衣文士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中。

    为他而死?十年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十年后还要她再死一次么?

    当船只动起来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感觉到十年间的一切正在逐步离自己远去,忽然间觉得一阵刺心的痛,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小姐!”春菀惊呼一声,连忙上前。

    殷夜来缓缓放开锦帕,洁白的丝巾中间,有一滩殷红的血迹,在冬天的日光下显得分外刺目。她茫然的看着,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是的……时间不多了。不多了。

    “大囡啊……”听到咳嗽声,苍老的妇人摸索着从舱里走出来,颤巍巍地伸出手,“你……你是不是在咳嗽?快进来……外面冷啊。”殷夜来震了一下,看向自己盲眼的母亲。“娘。”她走过去,扶着安大娘回到舱里,“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安大娘却有一种直觉上的不安,紧紧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别多心,”殷夜来轻声,“只是最近天气冷,着凉了。”

    “哦。”安大娘不敢放开,抓着她的手揣在自己的怀里,喃喃,“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有没有吃什么苦,遭什么罪?----十年前你留下那么大一笔钱说给爹和弟妹治病,然后人就忽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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