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空之蓝 第十一章 沉睡森林-《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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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恍惚的这一瞬间,她忽然看到如林的水晶柱之间有什么一闪,似是人的影子。
“谁?!”她悚然一惊,想也不想地一挥手,一道白光从她手里飞出。一枚弯月形的透明冰轮脱手掠出,如活了一样绕过无数柱子,在空气中曲折回旋,直奔暗角而去,迅速地追上了那个影子,勒住脖子便是往后一勾。
黑暗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击响,对方身手了得,她的冰轮居然被格挡住了。两道人影微微一阻,然后继续往外逃去,转瞬已经借着水晶柱的遮蔽奔到了敞开的门口,眼看就要从台阶上逃出地底密室。
“一水!”织莺脱口,“关门!”
门口水晶柱里的孩子蓦然应声睁开了眼睛。孩子的眼眸直视着那扇巨大的门,眨了一下──就在一个注视之下,那一扇要十几个壮年才能推动的石门轰然闭合,速度快如闪电!
“啊!”一声沉闷惨叫,随即是血肉骨骼被挤压的悚然之声。
石门迅速阖上,只留下了宽不足一尺的缝隙。在那样的缝隙里,卡住了两个被挤压得变形的躯体──那几个潜入者只差一步便能及时逃出这个茧室,然而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那些神之手的意念力,就这样被活生生地卡死在这里。
织莺走过去看了一看,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两个人已经被挤压成了一摊肉泥,不要说面目,就是躯体都已经看不出来,更罔论提取口供。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水晶柱里的孩子,有些无奈:毕竟是刚训练出来的孩子,对力量的操控还不能拿捏好分寸,而且因为智力倒退到了孩童的状态,更是无法在急切间清楚地明白她的意图。
“嘻嘻。”那个苍白的孩子却在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只是望着织莺,彷佛一个做对了事情的孩子急需得到表扬和奖赏。
“真乖。”她勉强对他露出微笑,将一枚金色的小药丸托在手掌上。
听到她的表扬,孩子脸上有了极其快乐的表情,再度将脸贴到水晶上,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按在外壁的掌心,温顺而乖巧,宛如一条小狗。然后,他欢喜地垂下视线,凝视着织莺手上那枚小药丸,眨了一下眼睛。
只是一个瞬间,药丸从她手心消失,出现在了孩子的手里!
“嘻!”彷佛一个孩子得到了梦寐已久的玩具,一水将药丸放到了舌尖,然后在透明的蓝色水里凌空转了一个身,炫耀似地伸出舌头对身后那些同伴摇了摇头。
那一瞬,所有水晶柱里的蓝色水波都起了颤抖,整个茧嗡嗡作响。彷佛被进行了,无数孩子身体前倾,忽地将脸贴在了水晶壁上,不约而同睁开眼,死死地看着一水,露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表情来。
那种视线里的压迫力,令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水也连忙闭上了炫耀的嘴巴,咕嘟一声吞咽了下去,脸上流露出无限满足的表情来……
“一水做的好,所以得到了奖赏。”织莺知道那些孩子在想什么,连忙开口,“如果这一次大家在远征里好好听话,立下功劳,每个人都能分到金丹!”
“听话……听话!”奇怪的声音从水晶柱里传来,汇成了一片。
“听话姐姐就喜欢你们。”织莺松了一口气,走过去一个一个地拍着水晶壁,示意那些孩子重新睡去。然后,在密室里细细看了一遍。方才这一行神秘的闯入者在逃跑时非常迅速,显然对茧室的地形非常熟悉,并不是第一次秘密潜入。
可是,有一水看守着密室之门,没有她的指令,任何人哪怕巫咸大人都无法进入这里。这些人又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她按捺住情绪,绕着如林的水晶柱,在密室里细细看了一圈:茧室内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所有孩子都是好好的,一个不少。只有一个水晶柱壁上有污迹,似乎有人顺着爬下来过。
“不好!”织莺抬头看了一看,低呼了一声,足尖一点,轻灵地跃上了柱子顶端。
水晶柱很高,顶端离开茧室屋顶不过三尺,所以站在底下看去,视线会被遮蔽。然而,当她站在水晶柱顶端时候,一切便明白了:茧的顶部,有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缝隙。她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发现那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切口,可以横向移开。那块顶板一移开,便露出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
织莺只探头进去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是从别处挖掘而来的秘道。
然而,茧的上方便是浅海海底,那些人又是用了多大的代价才开挖了这条秘道?!
她来不及去追查秘道的去处,转而低头看着脚下:那个柱子顶端本来应该是封闭的,然而不知何时封顶的那块水晶却被割裂了。站在水晶壁边缘看下去,那一片蓝色的水面上多出了一个凝固的缺口,感觉就像是糕饼被切去了一块。
难道是……织莺立刻跳下地去,打开了一面弧形的水晶壁。
──奇怪的是,当容器被打开的时候,那里面的“水”并没有流泻出来。那一筒蓝色彷佛凝固了,宛如凝胶一般不动不流,微微地颤动着,彷佛一块柔软的蓝色宝石。
是的,被储藏在水晶壁里的不是水,而是一种奇特的固体凝胶!
这个水晶和水晶里的内容物,原本是巫咸大人呕心沥血制造出来,给这些沉睡的孩子凝聚灵力用的──然而,此刻凝胶缺了一块,显然有人已经接触过!
织莺回过身来,看着那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些人到底是谁?来过这里几次?他们接触过水晶里沉睡的孩子,是否也偷听到了巫咸和自己的对话?除了这死去的三个,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同伴?
──茧的秘密,是否已经外泄?
她站在沉睡的森林里,看着那几具尸骸,忧心忡忡。
这个闯入者的出现,在一瞬间改变了很多事情──若是“神之手”的计划被空桑方面觉察,那么,原本计划好明年才开始的冰锥行动,就恐怕不得不提早发动了!
为了让破军觉醒,神之手将从九天里伸落,摆布着天下的棋局!
风在青空吹拂,一个沧海横流的时代即将提前到来。
初阳岛之战方休,西海上一片空旷,天高云淡。
风往南吹。庞大的舰队停驻在海面上,巨大的风帆如同一片片洁白的云在海风里翻飞。有无数的海鸥绕着船队回旋,却不敢落足──因为每一条船上都声音震天,一列列军士排成整齐的方队,正在甲板上相互厮杀演习。
空桑的统帅一贯起得很早,此刻已经全副戎装地出来,站在旗舰的舷上看着那些迅捷矫健的军士们操练,手指随着号令声下意识地点击着船舷,微微颔首。
“强将手下无弱兵,白帅的宸字旗下,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厉害角色。”副将玄珉看到主帅心情不错,便凑趣道,“看来拿下冰夷的棋盘洲本岛也不过是一年内的事情了,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要往前冲呢!”
“瓜娃子愣头青!”白墨宸笑了笑,却骂了一句,“光凭血性,哪里杀得了冰夷?──要知道如今我们是在两线作战呢。”
“两线作战?”玄珉有些惊诧,不明所以──如今云荒一片太平,中州人安分守己,除了西海上对冰夷的战争之外,还有什么战争?
白墨宸也没有解释,笑了一笑。只听下面一声喝令,鼓声响起,船头指挥者变幻了旗语,练完一套搏击术的军士们齐齐抽出了战刀,两人一队开始操演起了刀法。日头下只见一片寒光闪烁,到处都是虎虎生风的呼喝。
“真是年轻啊……”白墨宸在旗舰上看着,忽地叹息,“真好。”
“白帅正当壮年,”玄珉笑道,“何必羡慕这些只有血勇的愣头青?”
“毕竟是老了,”空桑统帅笑了一笑,语气忽地透露出一点点倦意,“一过三十,鬓边就有了白发,就算想做‘愣头青’也是不成了。”
玄珉微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主帅忽然间的感叹: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白帅深受重用,手握天下兵权,一直以雷厉风行著称,一年里有十个月是带兵在外,彷佛天生便是属于战场的男人,军中皆视其为神。
──然而,即便是军神,居然也有暗叹白发、羡慕青春的时候?
“属下敢打赌,这底下几千个愣头青没有一个不在羡慕白帅您。”副官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怕云荒上很多年轻人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成为像您这样的男人呢!”
“噢?”白墨宸仰天吐了一口气,哈哈一笑,“是么?”
软弱和感叹不过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也知道自己方才片刻的羡慕其实极其不真实。很多人在光阴渐逝、岁月流走时,会惊觉世事的无常,可能或多或少想返回少年时代──特别是那些位高权重、已然拥有一切的人更是如此。
然而,事实上,少年时代真的就那么美好么?
那一瞬,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那是个一无所有的时代:他是一个玄族穷人家的孩子,生活在北越郡一个叫做九里亭的小村子里。父亲在帮人拉石头时砸断了腿,早早地死去了,母亲随之改嫁他乡。童年的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虽然日子困顿,但因为有两个老人全身心的疼爱,倒也算清苦而温暖。
小时候的他,口袋很空,脑袋也很空,除了一身力气、满心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他最大的奢望是成为一名“官家人”,为此整天地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树下,羡慕地看着那些耀武扬威经过的士卒,甚至连驿站里的马夫都令他向往:
因为那些吃官家饭的老爷们,永远不必担心下一顿的着落。
从十一岁开始,爷爷病了,家里的那点积蓄终于耗尽,他不得不出去像成年男人那样工作。少年时的他做过很多活计,从苦力到船夫到铁匠,却还是留不住重病的爷爷。当老人因为没有药而活生生痛死的时候,家徒四壁,无钱下葬。他只能赤足走了上百里来到郡府,用一纸契约把自己给卖了──他顶替了一个玄族乡绅的儿子,应征入伍,所得的报酬是十个金铢,从此成了一个士兵,被派往西海。
──仅仅是十个金铢,便是少年的全部血的代价。他却觉得非常高兴:因为,终于成了一个管吃管住、管死管埋的官家人,再也不必为生存费心。
那时候他不过十六岁,命运却从此彻底改变。
从此那个乡下孩子走入了另一种生活,并奇迹般地平步青云,一路过关斩将。一晃十八年过去,如今的他,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在握,富贵逼人。然而,回忆童年少年时的人生,饥饿、寒冷、自卑却是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这样的少年时代,他是真的想回去么?
他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确实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所谓少年时光,更不想在那样贫穷和迷惘中将一切残酷的、冰冷的选择,重新再来一遍。
而且……在那样的岁月里,他,又怎能拥有殷夜来这样天下第一等的女子?
微微出神之间,刀法对战演练完毕,传令官下令暂时休息。
年轻的战士们操演了半日,个个已经热得满身汗,纷纷脱了赤膊,从海里提起一桶桶的水,兜头便淋下来,水珠在古铜色的精壮的臂膊滚来滚去,璀璨夺目。还有一些顽皮的趁机厮混嬉闹起来,相互用木桶对泼,一时间甲板上热闹非凡。
哗的一声,有个军士失了准头,一桶水居然飞溅了站在高处的元帅半身。
“啊?”一抬头,看到船头站着的居然是白帅,闹腾的士兵一下子怔住了。白墨宸抬手擦了擦脸颊上苦涩的海水,面无表情地看下来,俯视着底下那群年轻士兵。
“白帅恕罪!”那群赤膊的士兵慌乱地下跪,连声请罪。白帅治军严厉,平日不苟言笑,在军队里威信极高,所以此刻闯了祸,谁都不敢抬头直视──然而,今日白帅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居然只是擦了一下脸颊,摆了摆手。
副将玄珉厉喝,“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回去!”
“多谢白帅!”战士们松了一口气,齐齐行礼,便各自拎着水桶回到了甲板上。
“白帅真是大人大量。”玄珉眼见众人散开,笑道。白墨宸看着底下那群龙虎精神的年轻人,淡淡:“记得在十八岁的时候,我有次在军营门口来不及避让,冲撞了百夫长的车驾,结果被吊起来打了五十鞭,一个月不能下地。”
“……”玄珉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无论朝廷上那些诋毁他的权臣么怎么说,白帅在军中给人的印象一贯是沉默而坚忍的,对于昔年种种更是守口如瓶,忽然听到他说起这样的往事,作为副手的他悚然一惊,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么?两相比较,如今的新兵们可真有福气。”
白墨宸嘴角扯了一下,只低声:“什么都不一样了。”
是的,什么都变了。什么也都无法改变了。
一晃十八年过去,他早已改变。在发迹后,他终于在叶城找到了幼年变弃子改嫁的母亲,却始终没有和她相认。自从入赘帝王家之后,那么多年来他再也没有回乡下去看唯一的奶奶一眼,甚至也不曾对外承认过自己有这么一个在世的血亲,直到老人孤独的死去。
因为,那是不被允许的。
──他已经成了皇帝唯一的驸马,当朝的权贵,那些过去便不能再提起。作为一个乡绅的儿子,这样的出身已经够卑微,不能再让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更加不堪。他的弱点,有了一个便已经足够,怎能再多出第二第三个?
所以,他只能和过去一刀两断。
“是啊,我不羡慕他们,”沉默了许久,副官玄珉忽地听到统帅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看着底下的年轻战士,“一群愣头青!”
是的。很多人在功成名就后,总是幻想能回到少年时。其实,那些人只是想带着如今已经拥有的权力、财富、地位和经验回到过去,寻找失落的青春年华──这样的想法自然是一种可笑的贪心的奢望──人在得到的同时,哪有不失去的呢?
虽然那个孩子的魂魄还在他如今化为铁石的心里跳跃,虽然很多次,他也曾经梦见自己回到了九里亭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树下,向着破落的家门口依依眺望。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如今一片寂静冰冷,早已没有一个活着的亲人了。
──当他权柄在握,登上空桑最高统帅的位置时,那个北陆乡下的贫寒少年,便已经在他内心深处悄然死去了。
当日头升到正中的时候,操演结束,士兵们各自退回船舱,海面上一下子寂静下来。这几天西海风平浪静,风向西南方向吹,正是有利于进攻的好时机。然而,白帅却没有进一步发起袭击,而令舰队驻扎在了初阳岛附近的海域进行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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